初月

算了。

Sweet Mommy·上篇

在午后,醉蝴蝶在我们头上盘旋,延长它白云的圈,直到触碰你微张向海的嘴里粗糙的顶点。天地死于,认不出道路的海水绿色的旋律。后退,挖空,地平线的墙,黑岩都要开始跳舞,飞旋的圈,我已站不稳,从上方把我推向你,像来自蝴蝶出生的遥远根源。却只在这个下午,它慢慢地,吮吸,你嘴里的吻毒。

/阿方斯娜·斯托尔妮 《自愿》

 

Sweet Mommy     文/初月

 

Tips:泉司/单方性转/小妈文学/恋母弑父/全文3.9w完/清水版/阅读过程中如有不适请立刻退出/完整版见置顶

 

分手那日,十七岁的濑名泉还不懂得,原来爱情既不可避免,又十分偶然。他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不可避免地再次爱上她,也没曾料想到他们的重逢竟然十分偶然,偶然得像是一只蝴蝶在七年前的灯塔里面拍了拍翅膀,导致七年前后的他心中刮起一场龙卷风。

 

泉站在浴室门口,心中难免疑惑:都几年过去了,怎么她看起来好像一点儿也没变。

 

叔父站在边上,亲昵地搂过她的肩膀,朝泉笑道:“正好你在家,方便我替你们介绍。这是泉,我的……儿子;这位是朱樱司小姐,我刚从火车站把她接了来。”叔父低下头看看司,相视一笑,不过两副笑容里都带了点微妙的涩。

 

那些不甚了解情况的人提起濑名泉,大抵要么爱慕他,要么嫉恨他。泉是个幸运的家伙,论财产,濑名家是当地数一数二的阔户,虽然就目前来说,家中财产还轮不上他说话,但那又怎样呢,横竖他是独子,该是他的,迟早还是他的。论相貌,他似乎没有不好看的阶段,每一年有每一年的美——大眼睛,长睫毛,小卷发,儿童时期的模样犹如教堂壁画上的天使;步入少年的他仅靠一双蓝眼睛就能让人丢了神失了态,密密长长的睫毛下,眼睛像春天傍晚的多瑙河,眨眨眼,“哗啦啦”流淌着凉意;他成年之后,眉眼间又多了层恰到好处的清冷与忧郁,要不怎么说泉的母亲懂得审美呢,或许是因为她知道天下的女人最不能拒绝拥有脆弱感的男人,所以很有先见之明地把儿子生成那样。

 

普通的美人美则美矣,毫无灵魂,像本辞藻华丽剧情平平的小说,难勾人。可这本名叫濑名泉的书并不肤浅,实际上,他那碎玻璃一般的美来自于他的不幸——这是只有亲友们才知道的故事。中学的时候,泉的亲生父亲意外去世,不久后,母亲便嫁给了亡夫的孪生弟弟。不过,这段婚姻没能长久,再婚没两年,母亲就自杀了。几年以来,濑名泉每喊他一次“父亲”,内心的不适与厌恶都会多一分。母亲的死让泉对叔父的态度从“厌恶”升级为“恨”。如今,只有在必要场合,泉才会象征性地喊他一声“父亲”。

 

现在正是那个所谓的“必要场合”,可这一番突如其来的会客让濑名泉陷入尴尬的境地。此时他正头顶着层层密密的香波泡沫,好像奶油蛋糕上没挤成功的裱花。泉不得不用手托住头发上的白沫沫,泡泡纷纷撑破炸开——“噼啪”“啪”“噼啪”“啪”——荔枝香味的水汽四处飘浮,丝丝缕缕地落在濑名泉脸上,他鼻子一皱,眉毛拧起来。

 

濑名泉忽然想到,可能渥伦斯基在站台上看见刚下火车的安娜时,脸上也是自己现在这个表情。他看见朱樱司单手拎着小皮革行李箱,穿着棉麻连衣裙,头发盘在后面,露出白得发亮的皮肤,五月的阳光铺满她的脸。

 

朱樱司从叔父的怀里挣脱出来,欠身往前一步,微微笑着伸出手来,要与濑名泉握手。泉刚想接受那意味不明的握手,一低头,看见自己手心里全是泡沫,白花花的,比他此刻的尴尬还显眼。于是泉只好收回手,无声地笑着点点头,算是打过招呼。对面的司亦然,两人如同照镜子似的,看着滑稽。

 

不过,和泉不同的是,司收回去的手握成了拳,悬停在胸前。

 

泉的目光自作主张地追过去,落在少女的胸部上。等下,少女?濑名泉来来回回看着眼前的两人,突然意识到,朱樱司已经不是自己原先认识的那个少女了。他想来想去,还是觉得「少妇」这个词更妥当些。

 

朱樱司身上这件白裙子简单朴素,没有多余装饰,细细的肩带将大块布料吊着,和她的身体浑然一体,寥寥勾勒出轮廓,曲线在胸部一跃而起——这让濑名泉想起小时候躺在草地上看月亮,山冈在远处隆起,宁静又小巧,似乎用手掌就能完全包裹住。

 

三人各怀心思,场面冷了下来,多年来的家教让朱樱司本能地想要缓和尴尬气氛,她笑道:“看来我来得不凑巧。早知道你在洗头发,我就晚点再来打招呼。”

 

叔父见濑名泉的衬衫被泡沫水淋湿半截,就摆摆手,让他赶紧回去洗头发。顺嘴又道:“才过中午,洗什么头发,太阳能里还没热水,我叫人烧水给你送过来。”

 

“不用,我用冷水冲一下就好。等下出门,晚上在外面吃。”

 

“今天不是轮休吗?”

 

“去见朋友。”

 

“我还想着正好你在家,可以带朱樱小姐参观一下。”

 

“这种事情,不应该由您来做吗?”

 

“你怎么跟父亲说话的?”自称“父亲”的叔父瞪了泉一眼,转脸却是笑着对司解释,“他就是这个坏脾气,平时对人也没什么礼貌,在理发店找了份工作,现在就在家混吃等死。我平时忙不在家,以后你可能跟他接触得比较多,该教训的地方就尽管教训,不要因为他年纪比你大就拉不下面子,不管怎么说,你也是他继母。”

 

叔父并没有给朱樱司回答的机会,他随即转头对濑名泉说:“不管怎么说,我们结婚之后,司就是你法律上的妈妈,对人礼貌一些,别整天收不住你那脾气。”

 

「妈妈」?

 

叔父的絮絮叨叨照例沦为背景音,可那两个刺耳的音节还是像激流中的河鱼,忽地从水里蹦出来撞进濑名泉的脑子里。哈哈,真是可笑。找了个比自己小好几轮的女人回来,不以为耻地让年纪比她还大的继子喊她「妈妈」?

 

朱樱司并不接叔父的话茬,只看向濑名泉问:“刚进来的时候我就想问了,泉君房间里是什么味道?甜甜的,真好闻。”

 

哪有什么甜甜的味道,濑名泉差点脱口而出。他房间里没有鲜花,没有扩香石,没有香氛,自己也没用香水,哪里会有甜甜的味道?他正要开口,头顶的泡沫山突然坍塌滑坡,顺着脖颈流下来,泉忽然明白了司说的那股香气是从何而来的。

 

“应该是……洗发香波的味道吧。”

 

“泉君平时都用什么味道的香波?”

 

“荔枝味。”

 

“欸——原来泉君喜欢这种甜甜的味道。好意外。”

 

“……随便买的,没注意是什么味道的。”

 

这里濑名泉撒了谎。其实不是随便买的香波,但他不愿当着叔父的面提起母亲。母亲生前最常用这款香波,甜里面带着点辛酸,洗完澡后,头发上满满的香气。母亲过世之后,濑名泉便接替了她,成为这款产品的忠实用户。也不是喜欢,他只是怀念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怀念母亲,还是在怀念过去那些无忧无虑的好时光,或者二者皆有。

 

叔父甚是不耐烦地打断他俩的对话:“行了行了,你也赶紧去冲头发吧。”

 

“是啊,泡沫都快干透了,头发湿答答的也不舒服,”朱樱司善解人意道,“参观房间的事情,我拜托管家先生就可以。”

 

随后濑名泉抱着毛巾回到浴室,他拧开洗手池台子上的水龙头,将头埋下去,冷冰冰的自来水倾流而下,泡沫大把大把地堆积在水池中,因为水流的冲洗而不断繁衍分裂,糊了濑名泉一脸。

 

好不容易冲洗干净,他直起身,对着镜子理头发。濑名泉的发丝极硬,又鬈曲,梳理起来极其费力。有人说,头发软的人,心也软。濑名泉便想,自己的心恐怕是属于极硬的那种了。

 

狭小的浴室里雾气腾腾,水汽氤氲。正当午,煞白的阳光穿过玻璃进入浴室后,立刻变得浑浊。濑名泉不仅梳不开头发,还要忍受闷热潮湿的房间,一遍又一遍地将镜子上的水雾抹干净。最后他实在受不了这样反复的无用功,把窗子打开,让远处的海风和干净的日光进来。浴室瞬间透了气,呼吸也通畅不少。

 

他看见楼下花园里,管家正领着朱樱司参观。

 

濑名家的花园一度美成小镇上的奇景。母亲喜欢打理花园,她还在世的时候,花园里大片大片的夹竹桃和杜鹃花灼灼地开着,各色的月季从花床上开了一溜下来,像是滚落首饰盒的珍珠。她走后,没两年工夫,满园的花木便东倒西歪,枯的拔掉,死的砍掉,剩下几株生命力顽强的,也只在适当的季节里努力开了几天而已。没了鲜花做掩护,海风的腥咸又重新占领了这片地,死鱼腐烂的味道一阵一阵翻上来。

 

日光曝晒,满眼的苍白与荒凉。

 

而朱樱司踏进花园的时候,似乎一切都变了。可能因为她头发的颜色是太鲜艳的红,让整座花园生动了起来。

 

濑名泉将毛巾挂在脖子上,退到后头,边擦拭不断顺着脖子滑下来的水珠,边偷偷观察朱樱司。看着水池里直到现在还冲不干净的泡沫,和镜子上擦了又起的雾气,濑名泉的心里烦躁不安。

 

旧情人到底是旧情人,曾经爱过的人,就算多少年过去,再看一眼也总会再次爱上。可是,他爱着的人,成了他娶不了的人,成了自己未来的继母……香波泡泡胀大撑破,洒落荔枝味儿的水汽,无处不是甜味——曾经的爱情破裂了,那时的快乐仍然留存在脑海中,闭上眼睛,还是能看到她。

 

初次见到朱樱司是在高中学校后面的山坡上。

 

学校后面有个弃用很久的灯塔,旁边有条小路,通向靠海的山坡,坡上有很多蒲公英。有天下雨之后,濑名泉走在那条小路上,他想去灯塔后面的山坡上看海。远远地就瞧见有个同校的女孩子蹲在路中间,走近一看,她正专注地观察路边一枝毛茸茸的蒲公英球。濑名泉当时「喂——」了一声,本意是引起女孩子的注意,请她让条路,自己好走过去,没想到把人家女孩子吓了个踉跄,直接跌坐进后面的水潭里。

 

一场不算愉快的初遇。

 

「真是冒冒失失的,かさちゃん。」交往之后,他们又回到灯塔后面的山坡上晒太阳,想起第一次见面发生的事情,濑名泉说,「一点也不淑女。」

 

「而瀬名先輩,也不是什么gentleman!」

 

「小姐,你是想和我演《乱世佳人》吗?」泉笑着搂过司的腰,低下头快速地亲了亲司的侧脸。

 

「别以为kiss一下,我就会原谅瀬名先輩了。」她将头别过去,「No way.」

 

「我已经赔了你一条裙子。」

 

「It's not about my skirt!是因为瀬名先輩刚刚说司不是real lady。这简直是……简直是slander。」

 

「小姐,你刚刚不是才说过,我不是个绅士吗?」海风从山坡下的断崖向上横冲直撞,掀起了朱樱司的校服短裙,濑名泉伸手把飞起来的裙边压下去,「我不是绅士,你也不是淑女,所以我们俩绝配。」

 

朱樱家是旧华族,祖上是被天皇封了爵位的。《日本国宪法》实施后,家族便每况愈下。他们这些旧时代的贵族就像是金屏风上的白鹤,多么贵气,多么精致,多么高尚,内里都被虫啃空了,一辈子飞不出这团金色的梦。朱樱司深知,自己的家族只剩下一个唬人的大架子,风吹一吹,便晃一晃,暴风雨一来,就散架了。她时常恨自己不是男孩儿,不然或许还有机会重振家族。

 

但她始终是有这份心的,只是还没想到好办法。

 

「成为淑女」从来就不是朱樱司的目标,她努力学习礼仪和花道茶道,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与优雅融为一体,维护住贵族的面子。但,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女而已,再矜持再端凝,也有顽皮的时候。濑名泉总是打趣道,朱樱司把自己脱干净之后,红色的体毛将她衬得像一颗剥开一半的荔枝——朱樱司本来就白,又长时间躲在家里学这学那,肌肤更加白到透明,透出浅浅的毛细血管,像剥了壳的荔枝肉。

 

每次听了这话,朱樱司都会羞得脸烧红,大骂濑名泉是臭流氓。

 

濑名泉低下头,撑在朱樱司的上面,笑得发抖。

 

她问,前辈笑什么,不许嘲笑司。

 

他好不容易收起笑容说,怎么会嘲笑你呢,我是觉得你可爱。

 

骗人。朱樱司撇撇嘴,眼睛一斜,表示不信。

 

真的,骗你我是小狗,行了吧?

 

他说完,便顺势俯下身贴在朱樱司的身上,深深地、深深地吻她的额头,吻她的眼睛,吻她的鼻侧,舔舐她的唇、她的舌、她的喉。

 

平日里,朱樱司往往是四平八稳的,做事有板有眼,她的稳重与镇静已经超出同龄人许多。可每当她躺下,看着上方的濑名泉时,便会不自觉露出羞涩的表情,神态变得稚气,动作也慌乱起来。样貌还是那副样貌,只是周身的气质微妙地变了。濑名泉尤其享受这一点。他十分满足于朱樱司只会对自己展现出少女的一面,并且会用亲吻作为奖励。

 

你啊,总是这么甜这么天真,如果遇到的人不是我,都不知道会让别的男人糟蹋成什么样子啊。以前濑名泉说过这样的玩笑话,没想到现在玩笑成了真,就一点也不好笑了。

 

濑名泉满脑子都是那位所谓的“父亲”搂过朱樱司的画面,胃里一阵阵犯恶心。此时花园里只有朱樱司和管家两人,叔父早已不知所终。也正是因为这个举动,濑名泉从一开始就下意识断定,叔父并不爱朱樱司。

 

毕竟,濑名家虽然阔,但阔得没什么底气。年轻美貌的女孩儿随处可见,他偏偏挑中了朱樱司,很难让人相信叔父不是贪图朱樱家的贵族头衔。又或许……不会的,叔父绝没有理由知道他和朱樱司在高中时期曾是恋人,就算是母亲,他当时也只是向她透露自己正在恋爱,对象是比自己小两届的学妹,就算后来母亲将此事告诉叔父,叔父也不会知道那个人就是朱樱司。况且,如果他真的利用这件事来恶心自己,就太下作了,也没有必要。

 

想到这里,泉又开始怜爱起司来。

 

濑名泉穿好衣服,将钱夹钥匙等等塞进裤兜里,头发还是湿答答的。临出门,他又拿了条干毛巾胡乱擦一通,本就是自然卷,现在更是全部缠绕在一起,还有地方打结梳不动,一用力就扯下大把大把的头发。濑名泉用毛巾半裹着头发,边擦拭边下楼,略有些惊讶地看到朱樱司正抱着花瓶,站在客厅。她脸上全是茫然,看着不像在等人。

 

濑名泉突然出现在楼梯上,司听见了脚步声,回过头看见是他,她先是很明显地愣了一下,然后立刻对他笑了。面对濑名泉的时候,司永远是笑着的。

 

“你站在这里发什么呆?”濑名泉想了几秒钟,终于选好了称呼,“朱樱小姐。”

 

“我需要剪刀,但是不知道在哪里。”司眨眨眼睛,“那个……‘他’不在家的时候,我可以喊您‘瀬名先輩’吗?我还是不习惯叫你‘泉’,好像太不尊重了。”

 

“你马上就是这里的女主人了,称呼这种东西,你爱喊什么就喊什么。”

 

“生气了吗,瀬名先輩?”

 

“怎么可能。”泉挤出一个浅笑,“我为什么要生气?”

 

本来分手就是他濑名泉提的。

 

他们两人的分手很普通。当时濑名泉给出的理由是,他已经高中毕业了,而朱樱司比他低两个年级。他是个悲观主义者,认为两年的异地恋是靠不住的,于是提出了分手。以这种方式分道扬镳,倒也合理。但朱樱司似乎不能接受,她一心觉得,只要两个人相爱,其他都不是大问题。这只是借口罢了,并非真正的分手原因。

 

“所以,你要剪刀干什么?”濑名泉拉回话题。

 

朱樱司转过身,撩起头发,侧过头说:“不知道为什么衣服领子上冒出一根线头来,今天一天都刺得我皮肤好痒,就想着赶快把那根线头给剪了。”

 

泉微微皱眉,但还是诚实地走到橱柜旁,拉开抽屉,拿出红柄剪刀,转过身问:“需要我帮你吗?”

 

司把头转回去,没有说话,算是默认了。

 

泉深吸了两口气,然而从听的人的角度来说,这两下深呼吸,倒更像是深深的叹气。

 

“真是不好意思……”司低下头说,“我果然还是像以前一样冒冒失失的呢,瀬名先輩。”

 

泉沉默不语,伸出一根食指,勾过司背后的衣领。他看见一根红线突兀地立在衣领上,内衣衣料覆盖着错落有致的蝴蝶骨,她头发下面散发着甜甜香气,濑名泉形容不出来,只知道自己很喜欢。

 

“你用了什么香水?”

 

“咦?我没有wear perfume呀。”司笑道,“瀬名先輩是不是闻到了自己头发的香味。你用的香波是什么牌子的?真的蛮好闻的。”她远眺着窗外,目光落在花园中心的喷泉上,“而且,‘他’也不喜欢身边的人wear perfume。”

 

听了这话,濑名泉突然感到羞愧,或者说他误以为朱樱司是在有意提醒,她早已不属于自己了,她马上就要与别人结婚了。而自己呢,还在不断翻阅着过去的种种记忆,试图证明这个女人真正爱的人仍是他,最应该同她结婚的也是他。给我好好看清现实,清醒点啊浑蛋,濑名泉在心里对自己大喊。道德的底线一鞭子抽向了他,他心里一痛,决心从此以后一定要想办法躲着朱樱司。再不济,搬出去好了。

 

“那我就直接帮你把线头剪掉了。”

 

“请吧。”

 

剪刀无意间碰到司的后颈,冷不丁的金属寒意让她惊叫出声。濑名泉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把她划伤了,连忙伸手进去查看情况,看见皮肤没划破,才松口气,轻轻抚摸着光滑的后颈。手指仿佛有自主意识一样,擅自往下滑,只游走了短短一段路,就熟练地勾起滑落下去的内衣肩带,提上来。

 

一套动作结束,大脑才反应过来,刚刚那只手不安分地做了什么。

 

他太熟练了。

 

朱樱司回过头看着他,刚想说点什么,管家突然推门而入,告诉他们,已经从园丁那边借来了园艺剪刀。司转头说了谢谢,然后和泉解释说,刚刚看见花园里有几株月季花开得好漂亮,打算剪一些插在花瓶里。

 

濑名泉没说话,点点头,表示知道了。

 

看着司的身影隐进花园,泉突然扶着膝盖蹲下来。折返回来的管家见到这幅场景吓了一跳,还以为是他身体不舒服。濑名泉摇摇头说,没关系,你跟着朱樱小姐去吧,免得她等下伤到手指。管家离开之后,泉才低下头,深深吸进两口气,呼出来。差一点就……差点以为他们还在那个灯塔里,外面日月无光,里面天昏地暗。

 

春日的午后通常让人昏昏沉沉,外面艳阳高照,濑名泉却心事重重。和几位狐朋狗友喝了些白葡萄酒,聊天时也心不在焉。朋友们问他怎么了,他只说没事。泉本来打算在外面待到深夜,可是中午那会儿见了朱樱司之后,心情全无。当他看见叔父同朱樱司亲昵地站在一起时,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一个念头:这狗男人什么时候能去死。

 

「他怎么还不死。」

 

濑名泉的一生里,有四次闪过这个念头,第一次是在母亲再嫁的婚礼上,第二次是在母亲的葬礼上,第三次是今天与朱樱司重逢时。当然,现在的濑名泉还不知道,当他第四次闪过这个念头之后,他真的杀了叔父。

 

闷不吭声地喝完酒,濑名泉潦草地同朋友们道了别。亲友们看出他情绪不对,但寥寥几句挽留,都被濑名泉拒绝了,他们也不便多言语。出了居酒屋的门,不想日未落时天就变了,淅淅沥沥下起绵绵细雨。濑名泉觉得今天一天简直糟透了,也烦透了。他本来想慢慢散步回去,可惜这场雨来得太不巧,只得半路跳上电车。

 

同一时刻,朱樱司正坐在小会客厅里,面向花园,玻璃拉门大开,晚风和细雨灌进来,门厅垂下来的水晶珠帘被吹得微微作响。濑名泉一进门,就看见在长长的走廊尽头,朱樱司正费力修剪花枝,小圆桌上堆着一摞鲜花。朱樱司抬起头,便看见漆黑的长走廊上,濑名泉浑身湿淋淋地走进灯光里。

 

她眼底闪过惊讶,忙站起来问道:“冒雨回来的?”

 

“嗯,出门的时候忘记拿伞了。”

 

“雨很大吗?我现在就让人去给你准备热水,你是想要bath还是shower?”

 

“不用了,是小雨,我等下换件衣服就好。叔父呢,他不在家吗?”

 

“他中午那会儿出门忙去了,没说几点回来。”

 

用人把淋湿的外套拿去洗衣房,又拿来干毛巾,濑名泉接过毛巾,坐下来擦头发。朱樱司看似坐在旁边专注地修剪花枝,实际上眼睛一直在偷偷朝另一边瞟,待泉转头看向她时,她又低下头,仔仔细细将根部剪成斜面。泉回房间换了套居家的衣服,拿着空杯子回到客厅,想要倒些水喝。

 

“要不……我泡ginger tea给瀬名先輩?”

 

“不用你费事了,我喝点自饮水就行。”

 

“不费事的,而且ginger tea能醒酒。”

 

濑名泉的动作一顿,他转过头问:“你怎么知道我喝了酒?”

 

“毕竟,”朱樱司笑着放下手里的园艺剪刀,抬起眉毛,扬扬得意地说,“瀬名先輩酒量这么不好,稍微喝一点点,我都能看出来。”

 

“要你多嘴。”

 

“来嘛——”朱樱司小跑过来,拽着泉的衣袖,拉着他去了花园,“瀬名先輩先坐这儿,我去煮ginger tea,啊对了,今天看见花园里有lemon tree,我在树下捡了好多lemon,要不要沏几片?”

 

朱樱司表现得太过热情,濑名泉举手投降:“我都随你,你弄什么我喝什么。”

 

花园里原本就放着两把藤椅,自从母亲去世之后,就再没有人用过。今天朱樱司一来,就各放了一个麻布坐垫和棉花靠垫,一旁的玻璃小圆桌也被擦拭干净了,没想到这里稍微收拾一下,还怪有生活气息的。濑名泉下午喝了有大半瓶白干长相思,胃里反酸不舒服,头脑也晕乎乎的不清醒。他背靠着垫子,侧着头,注视着朱樱司在厨房里忙活,身影晃来晃去,像烛光影影绰绰地摇曳。

 

“要加brown sugar吗?……还是加milk?”

 

朱樱司回头,两个人的目光刚好撞上。濑名泉觉得眼球干涩发热,可能真的是喝多了。他闭上眼睛,扭过头不去看司,面朝着花园说:“都不用,我喝茶就行。”

 

“欸——可是ginger tea会有点辣,而且加了lemon,口感也会有点酸,用甜味中和一下,口感会比较好哦。”

 

“……行行行,”濑名泉无奈笑道,“加点牛奶就好。”

 

“好的,瀬名先輩。”

 

朱樱司似乎很高兴,哼着歌打开冰箱拿牛奶。

 

生姜茶“咕噜咕噜”用小火煮了好一会儿,濑名泉看着天光在地平线上渐渐消失,世界完全掉进黑夜里,听着煮茶声,他的思绪也渐渐混沌了。“Ginger tea煮好啦,瀬名先輩。”朱樱司端着慢慢一杯加了奶的柠檬生姜茶,小心翼翼地往花园走。半睡半醒间,濑名泉朝她看了一眼,睡意少了大半。

 

“怎么倒这么满一杯?”

 

“呜——对不起,不小心倒多了。”朱樱司在自己家里被用人伺候惯了,虽然已经学习了一些新娘课程,但服侍别人还是不够熟练。

 

“你小心点,别洒了——”濑名泉话音刚落,朱樱司走路幅度就稍大了些,茶杯里的姜茶洒了几滴在地板上。

 

“啧。”泉实在是看不过眼,快步走过去接过茶杯,“好了好了,我来吧。”

 

接过茶杯的时候,两人的手不可避免地相碰。濑名泉几乎是下意识地抬眼,半是心虚半是期待地观察朱樱司的表情。令他意外的是,她看上去并无二样,不忌讳与自己独处,也不避讳肌肤接触,像个没事人一样,仿佛他俩本来就该这么亲近。濑名泉端着茶杯坐下,顾自拿着茶匙搅拌奶茶,心里琢磨起来。按理来说,即将要结婚的两个人应该如胶似漆才对,他俩倒好,没有新婚夫妻的感觉也就罢了,单看朱樱司,也不觉得她爱叔父。叔父不在家,她更是无所顾忌,开始依赖自己,亲近自己。

 

那她为什么选择和叔父结婚呢?

 

濑名泉拧着眉心,看朱樱司捧着自己的小茶碗,还多抱了个装满黄砂糖的玻璃罐,开开心心地坐在他对面。似乎是注意到泉的目光落在糖罐上,司不自觉缩头“嘿嘿”一笑:“只是想在花茶里放点糖而已,瀬名先輩不许说教我。”

 

濑名泉摸摸耳垂,心中起疑:怎么感觉叔父不在家,她反而更开心了呢?

 

“你怎么……到底是多嗜甜,喝个茶还放这么多糖?”

 

“可是如果不加sugar的话,花茶会很bitter and astringent,而且sugar放进去之后,立刻就会有香味飘出来,很神奇吧?”

 

“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,天都黑透了,还喝这么多糖水,小心长胖之后穿不进裙子,到时候别来找我哭。”

 

“这跟天黑没黑有什么关系。”朱樱司两手护住糖罐子,生怕濑名泉拿走。

 

“啊真是……我说你啊,每次关注的重点都会跑偏……”泉深呼吸再深呼吸,耐下性子好好解释,“我是想说,晚上人的新陈代谢比较慢,吃甜的东西更容易发胖,所以让你少加些砂糖。这样解释,够清楚,够温柔了吧?”

 

“如果瀬名先輩不介意的话,不然……”司一手托着下巴,另一只手将汤匙递给泉,“不如由您来为司加brown sugar吧,您愿意吗?”

 

“哈?为什么突然要我为你效劳啊?”

 

“唔——作为stepmother,稍稍使唤一下stepson,不过分吧?”

 

方才濑名泉还在思索,为何朱樱司要嫁给叔父,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,他突然理出了些头绪。濑名泉承认,当年他要分手的理由确实经不起推敲,朱樱司感到委屈不服气也情有可原。但……她不至于为了报复,才选择和自己那位名义上的“父亲”结婚的吧?

 

想到这里,他试探问道:“这话……怎么越听越像是赌气呢?”

 

“没准就是呢?”

 

濑名泉接过糖罐子,单手拧开,用茶匙仔细地挖了半勺黄砂糖,悬停在琥珀色的花茶上方。良久,泉开口道:“那也太不爱惜自己了,朱樱小姐。”

 

“您还是那么喜欢说教,瀬名先輩。”朱樱司低着头,看着黄砂糖缓缓落入茶水中,悠悠地消失不见,她用茶匙在杯子里搅来搅去,发出清脆的碰撞声。然后她冷静地说:“我知道我想要什么。”

 

“那你要多少黄砂糖?”

 

“我想要的量,肯定是不被瀬名先輩允许的量。”朱樱司抬起脸笑道,“瀬名先輩愿意给我多少,就多少。全看您对我到底有几分纵容咯!”

 

“你吧,”濑名泉摇摇头,叹口气,又从糖罐里挖了半勺,“也是吃定了我会纵容你,更何况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。”

 

“因为司知道,虽然瀬名先輩很严格,不允许司吃太多sweets,但前辈也绝不会忍心一点sugar都不给的,”朱樱司手指尖绕着头发,玩来玩去,“因为瀬名先輩就是这样容易心软的人嘛。而且……怎么说呢,如果让司自己来加,肯定会忍不住挖两大勺,这样不就又要惹瀬名先輩生气了吗?我也不想那么做呀。”

 

“你这小心思,还真够弯弯绕绕的。”濑名泉说着,笑出了声。

 

朱樱司见他笑了,自己也抿嘴笑起来。

 

“真受不了你,喝个糖水还这么多废话。”

 

泉将砂糖抖进茶杯里,然后搅拌均匀。

 

“才不是syrup呢,这是sweet tea。”朱樱司接过茶杯,低着头,用茶匙将漂浮着的茶叶拨来拨去,弄了一会儿,才把茶叶梗子都挑出来,丢在帕子上,最后捧起杯子,啜饮一口。

 

“甜吗?”

 

朱樱司摇摇头:“不太甜。”

 

濑名泉这个人很少吃糖,准确来说,他是口味偏淡。对于他来说,一勺糖就已经很多很多了。他坚持不信:“骗人。我明明加了很多糖。让我尝一口。”

 

他朝着朱樱司面前的茶杯伸出手。

 

司自然而然地伸手护住了自己的茶杯,然后两个人都愣住了。濑名泉以为是自己的行为越界,引起了朱樱司的防备,所以她才往后一缩。实际上朱樱司并没有感到被冒犯,她只不过单纯担心杯子打翻罢了。她看见泉突然消失的笑容,以及落寞下来的眼神,内心不知所措起来。

 

这时候院子的铁门突然响了,接着就听到轿车驶入车库的声音。濑名泉猜到是叔父回来了,他觉得理论上自己应该回避一下,然而朱樱司却按着他的手臂,眼神恳求他留下来。很快,玄关那头传来开门声,濑名泉回头看,进屋的人果然是叔父。

 

“你们在喝茶吗?”叔父将脱下的外套丢给管家,举起手里的蛋糕盒,“正巧,我买了草莓蛋糕回来。”

 

朱樱司看看濑名泉,面露难色,见泉似乎没有接话的意思,只好浅笑着说:“现在很晚了,就不吃了,您放进冰箱吧,我明早吃。工作这么忙碌,您还费心惦记着给我买strawberry cake,司很高兴。”

 

叔父弯下腰亲吻朱樱司的脸颊,他把脸凑过去问道:“怎么了,今晚不舒服?”而司此时却努力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让,又是皱眉,又强笑着,说:“嗳……请别这样,泉君还在这里。”

 

这样的场面深深刺痛了泉,他坐不住,但又不好立刻翻起腿来走人,只得假装没看见,低下头细细品尝他那杯加了奶的柠檬生姜茶。其实他已经完全不必醒酒了,因为所有那些微醺的暧昧,已经随着叔父的出现而烟消云散了。他不喜欢姜茶,尤其是冷了的姜茶,加了牛奶之后似乎更难喝了。

 

濑名泉皱着眉头,往嘴里灌了一口,硬生生往下咽。

 

“这又有什么关系,晚上就不能吃蛋糕了?”叔父用手按住朱樱司的肩,她不自在地缩了缩肩,将双手挡在胸前,“你爱吃,便吃罢,管什么白天黑夜呢。”

 

“人在晚上新陈代谢比较慢,吃甜的容易长胖。”朱樱司讪笑着说。

 

朱樱司仗着有桌布,在玻璃圆桌下面用脚尖踢了踢濑名泉的小腿。泉表面上不动声色,心里知道对方是在向自己求助,可他也爱莫能助。濑名泉放下杯子,坐直身体,司顺势将脚搭在他的皮鞋上。

 

“父亲,既然朱樱小姐不愿意,您也别勉强了。”

 

“你又不了解她。她这个人最能吃甜的,现在也就是因为你在,矜持一下罢了。”

 

又来了。

 

什么叫「我又不了解她」?你又算什么东西?

 

濑名泉屏住呼吸,拼命压下心底翻腾的怒火。母亲在世的时候,眼前这个男人也是如此,一副“全天下就我最懂这个女人”的嘴脸。濑名泉始终告诉自己,母亲只是太悲伤太无助,她爬不出亡夫的沼泽,才把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子当作替代品。他知道母亲真正爱的只有他的亲生父亲,正如他知道朱樱司爱着的人,只有自己。而叔父呢,莫名其妙地,又如此轻巧地,污染了濑名泉藏在心中的两份干净的爱。

 

趁早离开吧,濑名泉想着。如果继续住在这个家里,迟早有一天,他会控制不住真的杀了叔父。这个念头刚冒出来,濑名泉就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。

 

“我先回房了,你们也早点休息。”濑名泉“唰”地站起来,对面还在拉拉扯扯的二人齐齐停下动作。

 

他端着杯子,正要往房间里去,身后传来了朱樱司的声音。

 

“晚安,”她轻轻说,“泉……君。”

 

房门一关,胡乱洗漱完了,想做点什么消磨时间,却没心情。濑名泉打开收音机,撑着头听了会儿,发觉今晚的内容索然无味,打开书看了几页,密密麻麻的印刷字在他眼里糊成一团,怎么也进不去脑子。泉索性往床上一躺,打算强行入睡。然而,方才花园里的各种画面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,闭上眼睛,看见的全是朱樱司抬起头对他一笑。

 

在床上翻来覆去良久,濑名泉终于受不了这样的自我折磨,翻起身坐在床边,双手交叉抵在额头上。心里一团乱麻,他觉得自己需要点安神的东西。打火机“啪嗒”一声吐出小火苗,在昏黑的房间里亮起羸弱一微光。濑名泉点燃一支烟,叼在嘴里。他没有立刻灭掉打火机,反倒举起到眼前,盯着望,不过一会儿,眼里重影叠叠,他看见两个火苗,恍惚是两个朱樱司——过去的她和现在的她——在脑海中对自己笑着,泉立马揉了揉眼睛。

 

床头柜常年摆着一支款式过时的香薰蜡烛,他揭掉盖子,顺手点亮了。

 

濑名泉看着在蜡烛上跳跃的小火苗,想起朱樱司曾经说的,她不喜欢电灯胆照出的光,愣头愣脑的,不如烛光,一摇一晃一跳一摆,跟有生命似的,会呼吸。原本,点蜡烛是朱樱司的爱好,濑名泉因为跟她待在一起久了,也不小心沾染了这老派的习惯。

 

这是一杯矮胖的香薰蜡烛,粉红色,用磨砂的玻璃杯装着,没点燃的时候会发出幽幽的香气,是随处可见的精品店小玩意。然而在濑名泉这里,它倒成了特别的一个,只因为是朱樱司送的。

 

本来濑名泉对这玩意儿并不感冒,没那情趣,也嫌麻烦,然而少女朱樱司硬要把自己喜欢的物品强加给自己喜欢的人,他只好收下了。拿回家之后,就随手放在床头柜上,醒来第一眼便能看到,睡前也要看最后一眼,就这么日日看,夜夜看,看着看着,竟也当个宝贝稀罕起来。平时不让人碰,都是自己拿了块沾水的手帕擦拭,怕人给他打碎了。只有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,濑名泉才会将香薰蜡烛点燃,让烛光陪自己一会儿。

 

烛芯点燃了,散发出一丝丝甜腻的荔枝香,烧久了,还能闻出一渺渺青涩的绿玫瑰。窗户没关,飘荡进来的不只是夜色,还有楼下花园里一男一女交谈的声音。他们俩说话的声音本就不大,听着像调情。濑名泉不想现在特意去关窗,因为会弄出响声。他不想让叔父听见,也不想让朱樱司以为自己很在意。

 

濑名泉倚着窗台望下去,叔父正坐在自己刚刚坐过的椅子上,他有一瞬间恍了神,以为是看到了父亲。其实对于叔父,濑名泉的感情很复杂。的确,叔父长得和父亲一模一样,但那不代表濑名泉可以心无芥蒂地把他当成父亲。但母亲似乎可以。准确来说,是她骗自己可以。这是濑名泉最无法理解,甚至是无法和解的地方。

 

仅仅是一样的皮囊,就可以当成原来那个人重新爱着吗?

 

濑名泉两指夹着烟,塞进嘴里深深吸了一口。这烟有点呛,他不想咳出声引起楼下人的注意,皱着眉,好容易才忍住了。慢慢将烟从胸肺中倾吐出来,烟圈飘到窗外,呼啦一下被风吹散了。

 

TBC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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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et Sail by Frances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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